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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物相形以生,
众生互惠而成。
——歌德《浮士德》
在一个玻璃缸里铺一层干净的细沙,再丢几根水草进去,这件事既不花钱又有趣。然后倒几桶水,把整个玻璃缸移到有阳光的窗台上,几天之后,水渐渐清了,水草也开始生长;然后再放进几条小鱼,或者带个罐子、一张小网跑到附近的水塘里,用网子在水底下兜几兜,你马上就可以带回家一大堆有趣的生物了。
孩童时代的魅力,对我而言,就属一个粗制滥造的鱼网,最好不要有铜丝边和纱布网那些复杂东西。照艾顿堡的传统,鱼网的边用一根铁丝弯一弯就成了,一只破袜子、一块旧窗帘布,或者一块尿布都可以做网。我在九岁的时候,就是用这样的一张网,替我养的鱼找到了第一批水蚤,因此而对整个淡水池塘的奇妙天地发生兴趣。在鱼网之后是放大镜,再后是一具小型的显微镜,这之后我的命运就算定了。正如柏拉图所说的:一个人只要亲眼见过真正的美,死亡就不能够奈何他。的确,一个人只要见过大自然的美,就能体会柏拉图话中的意思。如果他的眼睛够好,观察力够敏锐,那他一定可以成为博物学家。
所以你就带着网子在水塘里兜鱼,就是把鞋子都弄上水和泥也不要担心。如果你找对了地方,一下子你的网底就会有好多像玻璃一样透明的、蠕动着的小生物,你把这些东西倒在预先预备好、已经装满了水的罐子里,带回家去,再把罐子里的东西小心地转到水缸里,于是一个新的世界就显现在你的眼前和你的放大镜之下了。
一个鱼缸就是一个世界,因为它就像是一片天然的池塘和湖泊,就像是我们住的星球,里面的动植物是在完全平衡的生态状况下生活在一起的。动物呼出的二氧化碳是植物所需要的,植物呼出的氧气又是动物所需要的。不过有一点要弄清楚:植物并不是颠倒动物的呼吸法,呼氧吸二氧化碳;植物和动物一样,吸的是氧气,呼的是二氧化碳。不过撇开呼吸作用不谈,植物需要二氧化碳来制造生长所需的养料,换句话说,植物需要“吃”二氧化碳。在这个过程之中,它会排出大量的氧气,除了供它自己呼吸之外,还有多余的,这些过剩的氧气,刚好可供人和动物呼吸。还有,动物死后尸体会被细菌分解,分解后的成分植物又可以加以同化利用,因此,构成生命大循环的三大关键:
植物——创造者
动物——消费者
细菌——分解者
乃是息息相关、互生互惠的。
在一个鱼缸的小小天地里,动植物间的生态平衡只要一受到扰乱,就会造成十分悲惨的结局。许多养鱼的人,小孩子也好,大人也好,常常会忍不住再加一条鱼进去,其实鱼缸里的鱼可能已经太多了。一个鱼缸里的动物太多了,氧气就会不够,迟早就会有一两条鱼窒息死掉。如果我们没有注意,水缸里因为有了腐烂的尸体,细菌就会大增,所以水也浑了。水一浑氧气就更少,于是更多的动物死掉。这样越演越糟,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小天地渐渐就要化为乌有,很快地连植物也开始腐烂了……仅仅几天以前还是一个干净、漂亮、有鱼、有草的小池子,现在却成了一缸臭水!
在行的养鱼人常常用人工的法子把空气打进水中,以避免上面所说的危险,只是这样做就失去了养鱼的真正意义了。我们本来是要这个小小的水中世界自给自足,除了喂一喂养在里面的生物,清洁一下鱼缸顶上的一块玻璃板(其他的玻璃板上如果生了水藻,最好不要去动它,因为它们有助于氧气的供应),不应该再为别的事费心了。一旦鱼缸里的动植物达到了生态上的平衡,我们就再也用不着去清理它了。如果我们不养大鱼,特别是那种喜欢到水底下翻来搅去的大鱼,就是水缸底部堆积了一层鱼的排泄物和枯萎了的碎草也不要紧,因为这新加的一层使得原来干净但贫瘠的一层沙顿成沃土,反而有好处;且不管这一层新泥,水的本身会和阿尔卑斯山上的湖一样,始终清澄,始终没有气味。
不管是就生物学上的理由,还是就美观上讲,都是以春天修槽种藻、大兴鱼事为最合适。而且开始时最好只放少许几根正在萌芽的水草,因为只有在水缸里长大的植物才能适应缸里面特殊的环境,从而越长越美;凡是在别的地方长大成熟的水草,再移植到缸里,常常连原来的美都不能保持。
我觉得最奇妙、最使人迷惑的一件事就是:如果我们在原来的鱼缸之外再新添一个别的水槽,让两者之间只隔两三英寸,它们就会发展成迥然不同的两个天地,就像离开好几英里的两个湖一样,各有千秋。
一个人在开始设槽养鱼的时候,绝对没法想像它会怎样发展,更不能猜到它达到平衡状态时的模样。假定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,在用同样材料造成的三个水缸里,都种下水生的麝香草(water thyme)和小二仙草(water milfoil),而且把三个水缸都放在同一个架子上,结果也许第一个缸里,麝香草越长越密,渐渐把小二仙草的位置挤掉了;第二个缸里,刚好相反,成了小二仙草的天地;第三个缸里,两者也许平均发展,然后不知道从哪里,又生出一种新的丽藻(Nitella Flexilis),它们像枝形灯架一样,伸出许多分支,非常美观。就这样,这三个水缸会发展成三种完全不同的地理环境,各有其特殊的生物性条件,各自适合于不同种类的生物滋长繁殖。简单地说:虽然它们都是在同样的情况下造将起来的,每一个鱼缸却有它自己的小小世界。
一个人在养鱼的时候,一定要有一点自制力,才不至干涉到鱼缸的自然发展,有时候,甚至好意的调整也会造成很大的损害。当然,如果我们只是要一个“漂亮”的人工化的水族馆也可以:先把植物安置得好好的,再装一个过滤器,这样泥巴就不会堆积在缸底;然后用人工打气的方法,使水里面的氧气永远不缺,这样就可以养更多的鱼。在这种情形下,水缸里的植物完全是做装饰用,动物并不需要它们,因为打气机已经可以供给它们足够的氧气了。
至于要用哪种方法养鱼,完全看各人的口味;我是觉得水族馆应该是个活生生的社会,应该能维持自己的动态平衡。一个人工化的水族馆,就像个牢笼一般,顶多只是个弄干净了的容器而已,它是用来“关”某一些生物的工具。
要决定在水缸里养哪一种生物、种哪一样水藻,真是一门学问。一个人一定要有很多的经验和生物学上的常识,才晓得替水缸的底层选怎样的材料,把水缸放置在哪里,怎样把光线和温度安排得恰到好处,以及选择彼此适合的动植物。过去有一个人是这方面的大师,我的老友赫尔曼(Bernhard Hellman),可惜他已悲惨地去世了。
赫尔曼能够随心所欲地仿造任何一种池塘、湖泊、小溪或大河。他曾造过一个很大的水族馆,和阿尔卑斯山的湖完全一样,真是一件杰作:整个水箱又深又凉,并不近光;清澈的水中长着玻璃一样透明的、淡绿色的水草;底层的碎石上面还有一层暗绿色的水苔和好看的藻类。除了微生物外,赫尔曼只象征性地选了几种小型的鳟鱼、鲦鱼、一些淡水虾和一条小小的蝲蛄。水缸里的动物这么少,他根本用不着喂它们东西吃,仅是里面天然的微生物,已够它们安居乐“游”了。
如果你是想养一些比较娇生惯养的水中动物,在造水缸的时候,就得想法子把它的天然环境,包括和它一起生长的大小生物一一保存。就是水族馆里最常见的热带鱼,养不养得好,也得看做到这个条件没有。只是这类鱼的天然居地本来就小,水也不怎么干净,而且这些热带水塘里的水,经年累月地受到同样高温的日光曝晒,因此它们生活其中的天然环境,本来就和装设电气保温设施(且又安置在向南的窗边)的水族箱里的环境相当类似,所以热带鱼一般说来较容易饲养。欧洲大陆上的河流池沼就不同了,因为各地气候不同,发展也各异其趣,要在室内保存它们的特色真是谈何容易,所以要养欧洲土生土长的鱼,比养热带鱼麻烦得多。
你现在大概明白,为什么我劝你用自己做的网到附近的池塘里去捞鱼了吧。我有过好几百个各式各样的鱼缸,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这种就地取材、又便宜、又普通的“池塘式”鱼缸,因为这是用人力所能得到的一个最自然、最完全的活的社会。
一个人可在鱼缸前面坐着看好半天,就像看熊熊的火舌和奔腾的流水般,好像连思想、意识都在这种悠悠然神往的境界里遗失了。其实就是在这种怡然自得的时候,最能学到有关众生群相的真理。如我把这些年来从书本里学到的知识,与从大自然的活书里“看”来的学问,一起放在天平上称一称的话,前者实在太微不足道了。
注:本文是《所罗门王的指环:与鸟兽鱼虫的亲密对话》一书的第四章: 不碍事的---鱼缸,作者劳伦兹是奥地利的动物学家,1973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得主。 |